81 附錄:十億舜堯今何在(游順釗)

附錄:十億舜堯今何在!
游順釗

前言:本文定稿於四月上旬,那正是天災人禍橫行之時。波斯灣再次爆發了一場骯髒的戰爭。中國、香港、東南亞也正擴散著非典型肺炎毒菌。在紀念「六四」的同時,聯想到這些災難發生的人為成份,而「非典」事件,正是弊制的典型惡果。今後能否壓制此中禍端,就得看民眾的醒覺、民情的上達。思念幾十年來民意所遭受的蹂躪,因以「十億舜堯今何在!」為題慨然命筆。如果沒有「洗天風雨應時來」那樣的信心維繫,我是不會為「六四」寫這篇紀念小文的。我深信神州的億萬下愚,不但知道他們「今猶在」,還懂得今後「應何往」!

何日送瘟神

我民族的醒覺過程是艱辛的。打從辛亥革命迄今,我們還在掙脫各種各樣的專政過程中。孫中山曾有他的民權主義設想,只惜時不他與,未能如願。五十年代時,毛澤東因礙於思想信仰,在法制構思方面,承受了共產黨那套治黨的「民主集中制」,把它投影到全國的政制系統去,而沒吸取國內外「一黨專政」的負面訓。五八年時,他雖然在《送瘟神》裏寫下「六億神州盡舜堯」,歌頌人民的智慧,之前也不知用了多少筆墨強調群眾利益的至高無上,可是在他後半的政治生涯中,抵不住權力慾的進一步侵蝕,予智予雄之風日趨嚴重,大搞「個人崇拜」,全面排除異己,卒至佞臣當道,幾叫人無法收捨殘局。重讀他的《送瘟神》,不禁思潮起伏,寫了這首《下愚四歎》。下面是第一歎:

十億神州盡信謠,日誦指示若干條;

舉國歡騰明主佑,從今百代不換朝。

民權的大倒退

八十年代初鄧小平復出,收拾「文革」那個爛攤子。在某些改革上雖有些建樹,人民的物質生活方面也出現些好轉,然而他仍固執地維持一黨專政,拒全民普選於門外。難道百年以來,烈士們前仆後繼地要爭取的就止乎於兩餐的溫飽?孫中山不早就在「民生」以外提出「民權」問題嗎?相形之下,共產黨人的「新民主主義」以至所謂「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」,在「民權」問題上反出現了大倒退。作為「愚頑」的我們,只好慨歎:

十有一億盡愚頑,只宜安份飽兩餐:

幸得代有明主出,千艱萬難有靠山。

官僚下海,中飽私囊


正當經濟稍有好轉時,貪官們馬上向國庫打主意,高幹子弟、官僚們紛紛下海,並常常隱蔽他們原來的身份,搖身一變而成為跨國公司的董事長、總經理。說不定有些已成為「三代表」的典範。資金、財產,究竟是他們私人的還是公家的,可不得而知,更遑論如何中飽私囊了。官方天天在喊「反貪污」、「反腐敗」,但在權力分派時,卻是用人唯親。那麼誰會相信「反貪反腐」會有效果呢?此景此情,真可謂:

十有二億苦脫貧,元老猶思用唯親;

又傳海內明主出,無庸參議眾選民。

封鎖愛滋慘案報導

在近日輿論特別關注的「非典」事件前,早就出現駭人的集體愛滋病災害慘案。河南省上蔡縣蘆崗鄉文樓村的農民,九五年因參與當地政府組織的「有償獻血」,一個變相的人血買賣,弄至愛滋病急劇擴散。慘劇發生後,那些狼心狗肺的官僚對病情全面封鎖,對敢仗義執言的人士無情封殺。婦科醫生高耀潔九六年就開始從事河南省愛滋病防治育工作。五年後,當這位七十四歲的高齡大夫榮獲一項國際健康和人權獎時,河南地方政府竟然拒發護照,使她無法參加這次有聯合國秘書長出席的頒獎禮。至於首先報導這個被慘稱為「愛滋病村」消息的河南科技報記者張繼承,事後卻收到省委宣傳部「開除張繼承」的文件,並被勒令離境。為甚麼為民請命,救民於火海的大夫、記者,竟會遭受到壓制和迫害呢?更令人氣憤的是那個罪惡魁首,一直到零一年八月,仍然穩坐該省生廳廳長那把交椅,繼續享受全國人大代表的特權。據「愛滋行動」負責人萬延海去年五月的報導,僅因賣血,河南省愛滋病毒傳染者就數以百萬計。這就是無辜的老百姓因這些狗官而付出的代價。這類包庇隱諱的罪行,對內負義於人民,對外失信於友邦。如果不從政制上根治而僅當紙包不住火時才管一管,這種災難勢將彼落此起。



見微而知清濁

可是不必管、不應管的,像國內的反侵伊戰爭遊行這些非主流的社會動態,他們卻抓得特別緊。對這次美英片面對伊拉克發動所謂防預性戰爭,中國的反戰情緒應不下於世界各地的。國人對年前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被炸事件,對美國好戰派的橫蠻,應記憶猶新吧?奇怪的是當小布殊一意孤行,世界各地反戰示威風起雲湧,國內的反應卻冷淡得可憐。戰火燃燒了快兩星期時,在北京才初次出現,連同外國人才湊到兩三百人的遊行,還不及同期間巴黎一家中學學生參加反戰遊行的人數!若不是官方插手其間,場面何至如此冷落。以我國人民反戰、反侵略、反霸權的歷史和經驗,還用那些官僚把我們當作下愚,嚴加約束嗎?他們怕的是甚麼呢?怕得罪美國?怕自己人?國人應能見微而知清濁。

橄欖型的統治架構

開國已逾半個世紀,仍死守那過時的政制模式。要不,只多添兩、三名政治局常委去分統十三億人口。這個橄欖型的統治架構,像個陀螺似的,上端權力高度集中,中間膨腫,下端跟廣大群眾的接觸面卻小得可憐。對一個自詡信奉「人民的眼睛最雪亮」的黨,而不接受強有監察力和極能反映民意的自由提名、全民直選,又怎樣自圓其說呢?若說開國頭十年因百事待舉,和接的十年受到動亂打擾,一時無法進行民主改革,那麼從所謂「開放」時期算起,也已四分之一個世紀,領導層亦已進入第四代,還要我們等多久才改呢?鄧小平一面廢除了終身制,一面卻補設一個不受退休年齡限制、太上皇似的「中央軍委主席」一職。他可曾意識到此舉所隱伏的後患嗎?與此同時,他背地又繼續搞「欽定王儲」的把戲。怕一個不夠保險,還「欽定」隔代的接班人。人治當頭,視法治如無物。上有好者,不層層「欽定」下去才怪。對政制上這類重大決定能否過問,是「人大」民主性質的試金石。

諱病忌醫與對「政」下藥


我並不認為民主直選是劑萬靈藥。但它對我國當前的弊政無疑是條良方。為甚麼當權的諱病忌醫,老不肯對「政」下藥呢?他們的擋箭牌是「特殊國情」、「國家經濟、政治、文化的發展和廣大人民群眾民主意識」還沒提高到民主直選水平那類的藉口。

事實是這樣嗎?據北京《中國改革》編輯李昌平的消息,四川省遂寧市中區步雲鄉,九八年不理上級反對,鄉民直接投票選出三年一屆的鄉長,獲得中國直選第一鄉的美名。零二年是換屆年,由於鄉長表現好,鄉民強烈要求維持直選,但因中央曾表態不可推廣這種方式,一度令市政府左右為難。因眾意難違,在選舉前夕終於批准。然而「不可推廣這種方式」一句,還是可圈可點。當我參看中國共產黨章程時,真給弄糊塗了。章程上明明白紙黑字的寫着:「積極支持人民當家作主,切實保障人民管理國家事務、管理經濟和文化事業的權力。」是不是中央有人不按章辦事呢?

文盲的眼睛也雪亮

去年中國媒體在寧夏一個農村拍了改選村長的記錄片。村人懷疑在任的女村長吞沒公款,在一個工作會議上質問她。她就把帳目拿出來,以示清白。可是質問她的都是文盲,就要求她當眾宣讀帳目。她心中有鬼不肯念。改選時,她落選了。新當選的是個文盲,但大家信任他,對他有信心。這個實錄,雖遠在西北偏僻、文化水平低的地區,卻很能說服我們在全國進行各級普選是可能的,亦即上至國家元首、全國人大代表、省長、市長,下至省、市人民代表、縣長、村長的直接選舉。人民,就算是文盲,眼睛也是雪亮的。看到這些頗有生氣的例子,我誠懇地祈望:

十有三億會學乖,識別民主與獨裁;

下愚終有出頭日,洗天風雨應時來。

零三年四月上旬於巴黎驚弓坡

(原載於○三年六月四日《明報.世紀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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