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7 拒絕「優秀」稱號

拒絕「優秀」稱號

我在《明報‧三言堂》專欄，曾多次談及，韋君宜及其所著的《思痛錄》。今年（Ｏ二年）一月二十六日，她於北京久病辭世。三月份的《明報月刊》，刊出了邢小群的《勇敢痛苦的反思精神――為韋君宜送行》。該文披露了，韋身後的一件使人唏噓慨嘆的、不大不小的故事。

邢和孫珉合作，曾編輯了《回應韋君宜》。該書分上下編：上編選錄了一些韋的作品；下編則收輯了一些《思痛錄》的讀後感，其中有借魯迅在左翼作家聯盟成立會上的話，來譏諷韋的反面文章。邢因此與韋的女兒楊團相識。

韋病故的翌日，楊傳了兩篇東西給邢：人民文學出版社草擬的《訃告》和《韋君宜生平》，請求幫忙斟酌。兩篇的開頭，都這樣寫：「中國共產黨的優秀黨員，著名女作家、編輯家、出版家、人民文學出版社原總編輯、社長韋君宜……」她們商討後，作了修改，刪去「中國共產黨的優秀黨員」，加上「人民好女兒」。人民文學出版社，卻不同意所刪去的。楊說：如果母親在世，也會同意這樣的修改。爭論僵持，最後，「優秀黨員」和「好女兒」都刪掉了。

韋和夫婿楊述，都是高幹。她原名魏蓁一，一七年生。三四年入讀清華大學哲學系，隨即積極參與學生救亡工作，三五年投身「一二‧九」運動，三六年加入中共。盧溝橋事變後，平津淪陷，流亡南方，在湖北地區從事地下活動。三九年到延安，曾任中學教師，記者，雜誌、報紙、電台的編輯。四九年後，歷任團中央宣傳部副部長，《中國青年》總編輯，《文藝學習》主編，《人民文學》副主編，人民文學出版社總編輯、黨委副書記、副社長、社長。八六年離休，患腦溢血，半身癱瘓；其後又折斷右臂，患腦血栓，但在病榻上仍以堅強的意志寫作。楊述在延安整風搶救運動中，曾被懷疑為特務，慘遭批鬥；文革一起，衝擊更大，變了牛鬼蛇神，經十二年多始得平反。

《思痛錄》的出版，也一波三折。八九年完稿，九一年託人帶了出國譯為英文，在國內則幾遭阻延，至九八年始能出版。

我詫異的是：韋享年八十五，做了六十六年黨員，可謂貢獻了一生，為甚麼女兒認為她倘活着，也會拒絕「優秀」的稱號呢？為甚麼不做「優秀黨員」，卻連「人民的好女兒」也做不成呢？難道在「優秀黨員」之外，便沒有好人？豈不很可唏噓慨嘆？

在遺體告別儀式的留言冊，邢小群寫下：「韋君宣先生的歷史反思精神為二十世紀聳立起了一座精神里程碑。」

二ＯＯ二年三月二十四日

夜聽春雨

《三言堂》的「一言」（之七） 司徒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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