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3 我讀《琵琶行》

我讀《琵琶行》

  白居易的《琵琶行》,是千古傳誦的名作。描寫樂曲的一段,「大絃嘈嘈如急雨,……四絃一聲如裂帛」,尤其膾炙人口。但我對此,並不最為欣賞。

  這一段,只形容了樂曲聲音的快慢、高低、大小、錯雜、流暢、凝澀、休歇、迸發、終止。除了一句「別有幽愁暗恨生」外,沒有寫出樂曲的感情。感情,不是所有藝術的靈魂嗎?「說盡心中無限事」,這不能不是帶着無限感情的心中事。那形容,卻是可以用在任何樂曲的演奏的。

  全詩的主題,在這四句:「同是天涯淪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識」;「座中泣下誰最多,江州司馬青衫濕」。樂曲的描寫,沒有緊扣這個主題。

  最使我玩味低徊的,是那倡女的自述:「自言本是京城女,……夢啼妝淚紅闌干。」少小得意歡樂,其後家散人亡,再而年老色衰,而今漂泊憔悴,這是悲歡離合的大可慨歎的一生。假如白不知道她這樣的身世,不會「始覺有遷謫意」,恐怕寫不出這一首名作。假如詩裏沒有這一段自述,以補敍出琵琶聲中的無限心事,那一段樂曲的描寫便是無本的花,恐怕《琵琶行》也成不了名作。

  白也有一段自述:「我自去年辭帝京,……如聽仙樂耳暫明。」其中雖有知音難覓的寓意,但與倡女的相比,就顯得蒼白而乏感人之力了。

  我還很欣賞,對倡女的神情儀態的刻劃。「未成曲調先有情」、「似訴平生不得志」、「說盡心中無限事」,我看作是神情儀態,而不是樂曲的描寫。「千呼萬喚始出來,猶抱琵琶半遮面」,她雖已淪落,但仍有着一派內在的矜持和尊嚴。「沉吟收撥插絃中,整頓衣裳起斂容」,暗寫了她在彈奏時,怎樣地投入整個身心,曲終不得不有片刻平息去調整。「感我此言良久立」,對白的自述,她有了共鳴,仍帶着矜持和尊嚴。雖三言兩語,卻很入微。

  李察的專欄,提到「唯見江心秋月白」。這與上面的一句,「別時茫茫江浸月」,前後呼應,道出在彈奏中時光的不知不覺消逝,更加強了「東舫西舫悄無言」,聽眾仍沉溺在餘音的靜寂氣氛。

一九九九年三月十四日

胸中海嶽

《三言堂》的「一言」(之三) 司徒華

P87-8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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