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5 痛猶未定的思痛

痛猶未定的思痛

  韋君宜、楊述夫婦,都是老共產黨員和高幹。他們在三五年的「一二‧九運動」,即投身革命,一生可謂鞠躬盡瘁。

  楊更把母親、兄嫂、弟妹,也變成了共產黨員;「毀家紓難」,把家產變賣了作黨的活動經費。文革中被鬥倒。未及平反便去世,死不瞑目。

  韋於八六年腦溢血,半身不遂;八七年摔斷右臂;八九年患腦血栓;九一年震裂骨盆……。她在病牀,以癱瘓的手,用了四年多,寫出了回憶錄《思痛錄》。

  這回憶錄,從延安的所謂「搶救運動」寫起,縷述她親歷的多次政治運動,包括鎮反、批《武訓傳》《紅樓夢》《清宮秘史》、反胡風、肅反、反右……,直至文革。這幾十年間,無情打擊,殘酷鬥爭;整人被整,彼此吞咬;血淚斑斑,枉死無數。雖然所述只限於親歷,但已可窺見中共黨內外鬥爭的驚心動魄,促人反思。

  這一位老人,寫得很真誠,從以「思痛」兩字,來命名其回憶錄,即可見。她力疾而執筆,在還僅有的生命的最後時光,不寫下這段歷史,就不甘離開這個世界似的。她一定在寄望後人,從她寫下的歷史,汲取教訓,不讓這樣的歷史重演。她是值得我們深深感謝的。

  「痛定思痛」。「痛定」,有痛苦已過去、消失、心境寧靜了下來之意;這樣地去「思痛」,才能是深刻的、徹底的。但我感到,她未能完全做到這樣。

  她在書裏說:「所有這些老的、中的、少的,所受的一切委屈,都歸之於『四人幫』,這夠了嗎?我看是不夠。」既認為不夠,那麼,應歸之於誰、歸之於甚麼呢?她始終沒有說出自己思痛後的答案。

  周揚復出後,發表了有關「人道」和「異化」的言論,受到批判。她春節去探望周,周問她的意見。她本來贊同周的意見,不同意批判,但卻不敢說出來,不假思索地回答,以「不懂哲學」去敷衍。後來周病倒了,她再去探望,還是不敢說出心裏的話來。餘悸尚在,足見痛猶未定。雖然,她為此在書裏作了懺悔,但周已聽不到她的懺悔了。

  汲取歷史的教訓,有時恐怕單靠親歷過的一代,未必能夠深刻徹底。但留下了歷史的真確紀錄,讓未死方生者去繼續思痛,這也是非常可貴的。再一次感謝這一位老人!

一九九八年十一月十五日

胸中海嶽

《三言堂》的「一言」(之三) 司徒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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