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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3 張中行與楊沫

張中行與楊沫

  

  我愛讀張的文字,覺得文風酷肖其師周作人,沖淡平和而澀味卻輕些。年輕時,讀過楊的自傳式小說《青春之歌》;後來知道,兩人曾相戀、同居、分手,猜想書中女主角的第一個愛人余永澤,是否就是張?最近,讀了《文化自白書》(張者著、北京廣播學院出版社),其中有一篇張的訪問記。「話如其文」,「文如其人」,在談話中,他還是那樣淡平和,不過說話不像文字經過收斂,沒有那麼含蓄。

  訪者問:余永澤是否有他的影子?答:去問小說的作者好了,她最清楚。又問:小說暗示,兩人分手因為張負心、落後?答得還是那麼不慍不火:被認為負心,是人各有見;被認為落後,是人各有道。他最後還是說了:主要是因為兩人在思想上有距離,一個走「信」的路,一個走「疑」的路,「道不同不相為謀」。

  楊去世時,吳祖光曾致電張,問他去不去參加追悼會?張答以不去,並說:所謂告別,或是情牽,或是敬重,或兩者兼而有之,但他對楊,兩者都沒有。

  張還說了一件文革中的事。楊單位的造反派,來向張調查,施加恐嚇、威迫、辱罵,要張照他們的要求,提供楊的黑材料去批鬥。但張卻寫:楊直爽、熱情、有濟世救民的理想,真的相信她所信仰的東西,並為之奮鬥,比那些口頭主義者好得多。後來,楊看到了這份材料,寫信給張表示感謝。

  並不是針對他和楊年輕時的分歧──「信」和「疑」,他還說了一番很平實卻很有意思的話:「拿儒家的話說我認為最重要的是『心之所安』。信甚麼不信甚麼要受內心的指引,心裏認為應該信那就信,這就是心之所安。如果你明明不信,只為了某一種目的,逼著自己去信,那就不是心之所安了。這種信仰是一種假信,為了個人私利。有些人也許不是為了私利,但他也不是內心真信,只是聽到了宣傳,盲目地跟著走。羅素有一本書叫《懷疑論集》,年輕人都應該看看。」

  兩個女兒、兩個女婿、兩個外孫女,加上張自己,三代中有七個是畢業於北大的。他是老北大,其餘六人是新北大。問他新老北大有甚麼不同,他說:老北大沒有受到毛澤東的影響,新北大受到毛澤東的影響較大。

  接受訪問時,他已過九十高齡。最捨不得是甚麼?「捨不得的是生命,願意活著,人都怕死。」最重要的是哪一種感情?「我想還是異性之間的感情。」你信甚麼?「有些不明確表示出來的其實也是信。比如活著比死好,每個人都相信。」最不能原諒的人和事是甚麼?「借助運動來整別人的人不能原諒,損人利己的人不能原諒,無情無義的人不能原諒。」一生中有內疚的事嗎?「一生中做那麼多事,哪能樣樣都對。做得不對,自然不會坦然。但背後從來不說人壞話,沒幹對不起人的事。」

  二00五年一月八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