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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言

我於九七年五月一日,開始接寫《明報‧三言堂》這個專欄,至這本結集所收最後一篇的見報之日,剛好整整七年。三日一篇,一年一百二十一篇,不經不覺已寫了近八百五十篇了。這些文字,一篇不漏,都結集出版,此書是第十本。

書名《化作春泥》,撮取自龔自珍的詩句:「落紅不是無情物,化作春泥更護花」。今年初,本港的親共派,為了抨擊○七、○八年的普選訴求,謾罵民主派的李柱銘和我等人,為「漢奸」、「走狗」、「賣國賊」,掀起了所謂「愛國論」的爭論。這個書名,可以算是一個小小的回應。

我在《代序》中,介紹龔自珍的《西郊落花歌》,說:「表現出悲劇性格的浪漫」。為甚麼是「悲劇」呢?因為到底是落了,謝了。雖然「寫得那麼生動、壯美、有氣勢,前所未見」,很有浪漫的色彩,但到底是落了,謝了,也即死了。

由此想到,當強調鼓吹「愛國主義」的時候,總是不幸的年代。一、國家被侵略,要喚起國人去抵抗,例如我國的抗日戰爭。二、去侵略別的國家,去欺騙人民為野心家當砲灰,例如德國的希特勒和日本軍國主義者,不論侵略者或被侵略者的人民都是不幸的。三、視國家為階級鎮壓階級的機器的統治者,以自己的獨裁專制政權當作國家,假「愛國主義」之名,去欺騙和鎮壓人民。以上三種,雖然有很大分別,但不是都是不幸的嗎?一個民主、自由、和平、人民受到尊重的國家,是不會這樣時刻去強調鼓吹「愛國主義」的;但人民的愛國感情,卻會自然而然地培養起來。的的確確,「落紅不是無情物,化作春泥更護花」,是那麼自然而然的。

我是一個有點「悲劇性格」的人。回歸後的第一個「六四」周年前夕,董建華約我單獨會晤,勸我不要再搞紀念「六四」。他說:「華叔,我愛國,知道你也是愛國的。」我不留情面地回答他,說:「你的愛國和我的愛國,有很大的分別。你是為了報恩,我是為了民族苦難。」我的愛國感情,就帶有悲劇的性格。

太平洋戰爭爆發,回到故鄉。那三年零八個月,在日軍的鐵蹄下流離顛沛,更看到國民黨的不抵抗主義和腐敗,在苦難中播下了愛國的種籽。其後,渴望一個新中國的誕生。但四九年後,夢想一個一個幻滅,雖然那更沉重的苦難,僥倖未曾親歷,但深感到是一個一個的悲劇。在這些悲劇中,愛國的種籽萌芽和茁壯。我從強調鼓吹「愛國主義」的第一種不幸,過渡到第三種,都是不幸。

但願不必強調鼓吹「愛國主義」,人民都自然而然地愛國。到那時候,我還是甘心「化作春泥」,讓那花更茂盛地開出不敗的花朵,不再有「落紅」。

那些以「漢奸」、「走狗」、「賣國賊」,謾罵我們的人,恐怕不會「化作春泥」,只摘花和吃果實。

二○○四年七月十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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