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47 《李陵答蘇武書》

捨命陪君子

《三言堂》的「一言」 司徒華

《李陵答蘇武書》

學校的課本，沒有這一篇古文。一位同學，不知怎的從《古文觀止》裏找了出來，當眾朗讀。那琅琅上口的對仗四六句式，同學們大感興趣，於是紛紛抄錄，背熟。每當課餘無聊，便一起拍着書桌，擊節高聲朗誦。

每當背到，「……然陵振臂一呼，創病皆起，舉刃指虜，胡馬奔走。……當此時也，天地為陵震怒，戰士為陵飲血！」慷慨激昂，聲震天花板。但接着下去，記述的是李陵的悲慘命運，大家都再沒有興趣背下去了，不了了之。

離校後，知道該文是偽作；再其後，又知道被批評為「漢奸文學」。於是，便再不欣賞了。誰料得到，三四十年後，我又和一位朋友一起背誦，感觸很深，觀感大改。

八九年四月，我往三藩市領取「傑出民主人士奬」。領奬後，應邀飛紐約演講。

演講結束，聽眾陸續離去。一位五十歲左右的漢子，走上前來，說：「華哥，我是xxx，你還認得我嗎？」接着還說了一些我認識的朋友的名字。

聽到這樣的稱呼，我知道是五十年代的朋友。樣貌已全無印象，但姓名還是依稀記得的。他陪我返酒店，又到房間裏來談天。

他向我訴說了自己的遭遇：五十年代中，初中畢業，返穗升讀中等技術學校，其後派往工廠當技工。因為個性愛說怪話，又有港澳關係，便成為了「運動健兒」，受盡折磨。文革後返港，七九年移民美國，現於一意大利人的小工廠當技工。

談至深夜二時，他告辭時說，幾個鐘頭後，他駕車來送我去機場。

在往機場途中，他向我背誦《李陵答蘇武書》，我也輕輕地應和着。背誦到「陵雖孤恩，漢亦負德！」他一連把這兩句念了三遍，飲泣起來，再不能背下去。在機場閘口，我忍不住把他像小孩子般緊緊擁抱。

為甚麼這偽作的「漢奸文學」，引起這位朋友的共鳴呢？你能說這位朋友是「漢奸」嗎？

一九九七年九月十九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