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29 劉節叩跪陳寅恪

捨命陪君子

《三言堂》的「一言」 司徒華

劉節叩跪陳寅恪

去年暑假赴歐，帶着《陳寅恪的最後二十年》。在機艙裏，一口氣把書讀完了。到了巴黎，在扉頁上，寫了「三軍可以奪帥，匹夫不可以奪志也」等字，贈給了在那裏的一位朋友。

這書，可說是近代中國民族精英的血淚史。陳寅恪有「活國寶」之稱。讀到他所受的折磨，我的痛心，有如看着現藏在故宮博物館、有天下第一行書之稱的、顔真卿《祭侄文稿》真跡，被當眾撕破焚燬。

談及此書的，大多會提到他的一位弟子─—金應熙。金曾被陳感歎過：「他最好的學生還是共產黨〈員〉的學生。」在歷次運動中，金都扮演了批陳「刀筆吏」的角色。由於太熟悉老師了，他的「批陳」文章，顯得份外有力。他甚至將陳在與極少數親密者閑聊時，所說的掌故和家事，也抖出來作為批判資料。其人其行，由此可見。

劉節是陳寅恪的另一位大弟子。「時窮節乃見」，劉與金表現出兩種不同的「節」。只見金而不見劉，就看不見中華民族還是有脊樑的。

劉節是清華學校國學研究院第二屆學生、先秦史專家、蘇州知名「傲骨學者」劉景晨的兒子。他是為陳寅恪公開鳴不平的第一人。他在批判大會上說：「批判〈陳寅恪〉有如大興文字獄」。他曾被暗示，只要他批判陳寅恪，便會很快「過關」。但他對這樣的「忠告」，不屑一顧。

讀畢全書，掩卷時，我腦海中揮之不去的一個場景是：

當時，劉節已是極負盛名的教授，年過五十，仍逢年過節，必到陳宅看望老師，不但執弟子禮甚恭，而且行傳統的叩頭大禮，一絲不苟，旁若無人。六四年，政治氣氛更為寒冷，陳閉門謝客。這一年春節，中大歷史系同人，上陳宅拜年，遭陳拒絕，不肯相見。但劉節一人，私下硬著頭皮闖進門去，在陳大發脾氣當中，照樣行叩跪大禮。

也許有人以為，「叩跪」是迂腐的。但我卻感覺到，劉的「叩跪」，閃爍着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精華。

一九九七年七月二十七日